是……曾經的同行。

路在第一時間下示意心虛的屏住呼吸，過了好幾秒他才想起他已經不需要那累贅玩意兒了，不過他還是小心的蹲下，將身形掩蓋在灌木叢背後，一點蹤跡都不露地慢慢向村莊靠近，從樹枝交錯的間隙望向那片小空地。

騎士在這方面的技巧並算不上翹楚，但是他的後輩們沒有一個發覺他。

並且，白發的，聖潔如同天使的騎士同樣也沒有發現，他內心完全沒有排斥這種暗地裏的，在從前甚至被他所鄙視的舉動。

聖殿騎士和紅果村的人在交談著——將這兩個銀閃閃的鐵皮罐頭的行為稱之為發號施令應該更為恰當——其中一人拿著羊皮卷，對著從一棟棟房子中走出來的男女老幼數著人數。

“一共一百三十一人，共計三十五戶，對嗎？”另一位聖殿騎士向著年邁的村長確認到。

思維緩慢地老人很認真的思考了十幾秒，和他交談的，頭盔上紋有白鷹的聖殿騎士的目光變得不耐煩——從五百米外眼見的看到這一幕的路皺起眉頭——不過在聖殿騎士大老爺的耐心遺失殆盡之前，老人幸運地做出了反應。

“是的，騎士老爺，是這樣沒錯。”

這位聖殿騎士和他的同伴交換了一個郁悶的眼神，他的同伴整理人數的工作已經完成。對於昨天早上偷跑到東區小酒館中喝酒被關系不好的同僚舉報，以致被上司派遣到這樣偏僻的村子中向一群大字不識一個的下等人宣讀帝國公告——這種工作在平常是那些預備營的學徒們才會去做——的“勞煩”工作，兩位騎士老爺的脾氣顯然不是太好。

這從白鷹聖殿騎士的矮個子同伴一點珍惜心都沒有地從挎包中取出那份綁著三色緞帶的，有帝國皇帝漆印的鄒八巴羊皮卷，然後胡亂一把將緞帶扯開的舉動就能看出來了。

他的同伴並不想將文件上那無聊的文書人員為了折磨執行者和他自己而花費一天兩天甚至一禮拜告功完成的繞口文字念出來，矮個子騎士只是一目十行地將公告草草閱讀完畢，然後用自己的語言講述出來，“新賽西婭防線征召勞工，每一戶人家，有成年男性的人家必須派遣一人參加。”

人群中響起不滿的底呼。

“當然，你們不想應征也可以，”矮個子聖殿騎士以傲慢又漫不經心地語調緩慢念到，“還有一份更輕松的工作，到死海牢中當個一輩子的租客怎樣？有住的地方也有吃的，帝國可是很好心腸的給你們二選一的機會啊，不要不珍惜。”

白鷹聖殿騎士立刻爆發出一陣粗魯的大笑，像是他的同伴剛才說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一樣。

不算淳樸，但沒見過多少市面的紅果村人被嚇得不敢應聲了。

村民們面面相覷，男人們小聲的交首竊耳，幾分鐘後，作為村長的老人才慢悠悠地向前，“但是，兩位老爺，秋種馬上就要開始了……”

高大的聖殿騎士之一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們是不願意嘍？”

老人惶恐，“不不不，尊敬的兩位騎士大人，我們並沒有不願意，但是請您考慮一下，如果壯年的男性都離開，村莊的田地恐怕就照顧不過來了。”

“不是還有你們嗎？老頭子老太婆……”將羊皮卷毫不愛惜地塞回口袋中，另一位聖殿騎士目光往人群中一掃，“還有娘們和小崽子，剩下的人足夠了。”

“可是，老爺……”

“每一戶都出一個男人，現在排隊集合，我們馬上就走。”他毫不客氣的打斷老人的話。

村長瞪大眼睛，“現、現在？”

“不是現在你們還打算拖到什麽時候？只給了兩個禮拜的時間讓你們趕到賽西婭防線，如果沒有及時趕到的話那麽你們勞動的薪酬就不會發了。”看到所有人都被自己的話嚇住，說話的聖殿騎士隱晦地翻了個白眼，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小聲抱怨。

“其實趕不到更好。”這樣這些苦力勞工的薪酬至少會有三分之一流到他們的手裏。

不遠處聽到他抱怨的路眉頭皺的更深了。

接下來村子裏變得吵吵嚷嚷，兩位騎士老爺慈悲地給予的村民們半個小時用來整理隨身物品和告別，於是紅果村每一戶人家中都是一樣的場景，妻子們將衣物和金錢不停地塞到丈夫的行李中，丈夫又不停地把這些東西放回去，畢竟這種征召苦力的工作基本沒有回來的可能了，他們帶上這麽多又有什麽用呢？

一個人一戶，也沒有成年男性作為家人的艾達倒是松了口氣，但是卻沒有返回自己的小木屋。

開玩笑，他家中還有一只活生生的亡靈呢，現在回去……

哎，等等……

男孩的目光落在那兩個無聊等待——“等待”期間正好有村民獻上的新鮮餅幹和羊奶放在他們一邊——的聖殿騎士身上。兩位聖殿騎士的銀閃閃鎧甲看起來非常牢固堅硬，劍鞘上的花紋也華麗異常足夠晃花人眼睛。

和他們行為不一樣的，摘下頭盔的兩位騎士的面孔看起來格外正派，艾達不知道這樣正派的，第一眼看上去就能夠讓人信任的面孔正是聖殿騎士營選拔標準之一，見到這樣面孔的艾達忘記不久前兩位聖殿騎士顯然不太友好的行為和言語，向他們走過去。

如果向他們報告那個亡靈的事情，之後他就不用擔心什麽了吧？

雖然那位亡靈的美麗面孔甚至要比這兩位聖殿騎士更吸引人……讓人歡喜，但是那種白色讓他覺得不是太舒服，就像北極的主所說的，不過是它們用來欺騙人的偽裝罷了，艾達的父親活著的時候和他說過這樣的故事，就像那些美麗的魔女誘惑路人然後將他們吞下肚一樣。

如果路知道他的想法，大概又會忍不住糾正他了，不過現在也差不多，就在他快要接近那兩位享受著食物的聖殿騎士十米遠的時候，一雙手攔下了他。

一雙蒼白的，骨節分明，極有力的手。

艾達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誰。

北極的主啊，今天的太陽明明這麽大，聖殿不是說亡靈不能再太陽下行走嗎？

他的目光巍巍顫顫向上，發現這位亡靈好歹還算知道遮掩，亡靈不知道在哪裏翻出了一件鬥篷穿在身上，沒有露出那極為醒目的真容。

“你不該這麽做。”他聽到亡靈在他耳邊這樣說。

男孩鼻尖縈繞一股腥味，像是血。

他不引人註意地打了個寒顫。

艾達不知道這血腥味是不久前那只已經被亡靈放到他木屋中的野豬留下的。

***

這兩位聖殿騎士念出的徭役似乎有些苛刻——生活日常並不太接地氣的騎士從村民的表情上判斷。

但是這並不是他應該管的範疇，現在的他作為已經死去的，據說通敵的蒼白騎士什麽權利都沒有，所以明白這兩位讓他不太滿意的後輩的目的後，騎士並不想露面和他們談交情或是擺一擺前輩的架子，在他不想讓這個村子因為窩藏亡靈這種罪名而被屠殺一空的條件下。

他正要小心翼翼的撤離，就看到那個小家夥向他的後輩們走過去。

這個情況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那個孩子腦中轉的是什麽想法，路甚至覺得男孩的想法非常正確，如果沒有威脅到男孩的生命的話。

在帝國的法律中，和他有近距離接觸的男孩不管是否屬於無辜，等待他的下場一定是被異端裁決所逮捕。

或許十多年後他的冤情會被證明，甚至可以成為某個主教升遷或降職的關鍵，但那個時候男孩的屍體應該早早在裁決所的嘔水池裏一點痕跡也找不到了，別想黑袍瘋子們還記得立個墳唱段悼歌什麽的。

從前的路覺得這樣的行為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在異界見識了一圈，也從萌萌和小野少年那裏學習到一些，他現在覺得這個孩子不應該是那個悲慘的下場。

所以騎士從一家院子的晾衣架上莫走一件鬥篷——他同樣沒有發現這也是從前的他不會有的行為——攔下了男孩。

這樣的打扮還是有些顯眼，路將男孩一把抱起，打算盡快離開人多的地方。

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那邊那個帶鬥篷的，站住！”

***

帝都。

白灰色，紅漆屋頂的親王府位於皇宮大門正對的帝國大道邊上，居住在這豪華奢侈的大房子中的是這個帝國的皇太子，因為早早成年，這位尊貴的殿下被皇帝陛下恩準出宮居住。

雖然第一繼承人不住在皇宮裏，在帝國的歷史上是沒有先例的。

皇太子離宮居住的真正原因不可考，貴族圈裏流傳著四五個版本，都有根有據有見證人，也都沒有被證明過，從前這些傳聞因為皇太子殿下的強勢還有不少人關心，但隨著親王府主人因為患病而深入淺出，二皇子掌握大權後，這些留言就沒有市場了。

今天的親王府和過去的兩年中的每一天一樣分外蕭瑟，路過的行人往高高圍墻匆匆一瞥，覺得應該是受秋日寒風的影響。

一個女仆的目光從花園中枯敗的白玫瑰花上掠過，推著餐車走過冰冷的走廊。

偌大的親王府看上去就只有她一個人。

女仆是這個月到親王府工作的，從前她是二皇子宮中的侍女，但是一個禮拜前不小心打翻了二皇子喜歡的一個瓷瓶，便被發配過來，照顧生病的皇太子殿下。

女仆憂愁地在皇太子殿下的臥室外嘆口氣，就這麽愁雲滿面推開門走進去，既沒有敲門也沒有詢問。

因為她覺得不需要。

空曠的，面積大到讓人懷疑這是不是臥室的房間中一片昏暗，只有拉上的窗簾邊緣有光芒透過一絲，整個房間裏充斥著一股久久沒見陽光和通風的潮氣，女仆將床頭的燭臺點上，看向那張柔軟的大床。

鮮紅的絲綢被蓋得嚴嚴實實，床上的男人只露出一個腦袋。

生病的皇太子殿下正躺在床上，面容蒼白，瘦弱，顴骨高高凸起，看上去就是一層白紙貼在骨頭上。

若不是還有輕微的呼吸聲，就和死人沒有什麽兩樣了。

不過，女仆心想，這樣樣子還沒有死了好呢。

女仆打開放在餐車上的餐盤，餐盤中放的不是食物，而是一水晶瓶幽綠色的液體。

她拿起瓶子搖了搖，不過黃豆大小的液體在搖晃下竟然發出鈴鐺般清脆的聲音。

女仆打開水晶瓶，沒有看到，厚厚軟被下，男人的指尖突然顫了顫。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我總是會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去學車QAQ

十九前天掉進喜歡的一個點娘家的女作者的西幻坑裏，養肥到三百多章真不容易，現在一點都不想碼字了_(:зゝ∠)_

西幻廚可以看一看，九魚大大的《羔羊》，她是《亡靈持政》的作者，行文間那種醇厚的美感就像葡糖酒一樣【好好喝（ˉ﹃ˉ）口水

十九上篇西幻一直在學習她的文風，不過學習得非常拙劣……所以這篇文開後十九稍稍改變了風格

但是昨天蹲坑一天後，十九發現……我似乎又把文風變回來了？Σ(っ °Д °;)っ

ps，文風怪怪的不是十九的錯

pss，我才沒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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